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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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伊甸園中的學生兵分為了兩路。

自古打仗先燒敵糧,這是保證大家能徹底清剿伊甸園的第二道防線。

一路是麥穗2人,去信息部檢索梅尼亞相關的線索。

根據上官巴蘭和上官暮的記憶來說,他早就被上官貝葉轉移到別的地方了。

這會兒已經黎明時分。

天色漸明,雲層卻依然玄黑一片,雷光閃爍,時不時有轟鳴滾過。

麥穗站在光與暗間,想起個事。

“之前我讀取了伊甸園好幾個人的信息,從他們視角裏看到了各個部門的顏色,卻唯獨沒看見信息部。”

她轉過頭:“你那邊呢?”

黑色機甲刀尖正挑過一個已經畸變的蟲化人。

既然蟲化進程不可逆,那直接斬殺它們,比讓它們徹底淪為蟲獸更仁慈。

刀光掠過,血如滾珠,少年聲音野火般明烈:“沒有。”

果然。麥穗想。

李序要是進入過信息部的話,這場戰爭恐怕還能再早一段時間打響。

“但是,”李序操控機甲走了回來,又開口,“我大概知道在什麽地方。”

麥穗:“嗯?”

少年指尖點了點。

“伊甸園靠顏色區分部門,也靠樓層劃分重要性。最高層的管理部最重要,往下依次是控制部、研究部、研發部、統戰部和後勤部。信息部既然存儲著伊甸園的所有機密,那重要性大概與控制部不相上下,應該在管理部到研究部之間的某個地方。”

麥穗點點頭,沈吟片刻:“上官暮說他是從佩涅羅珀的大腦中看見了聞人笑——我是說程老師的事。既然是大腦這種實物,那我猜我能用精神力強行入侵進去。但如果實在找不到位置,不知道我能不能直接對佩涅羅珀附著的電子通路使用。”

說話的時候,兩個人重新向著樓上出發。

燈火明亮,曾經繁覆華美的建築如今遍布創痕,仿佛茍延殘喘。

考慮到他倆要仔細探索樓層的每一個角落,所以兩人都收起了機甲。

單憑血肉之軀在如今的伊甸園當中行動,是相當冒險的事,不管遭遇坍塌還是蟲獸,危險程度都直線上升。

好在路上遇見的蟲化人,要麽被李序一刀斃命,要麽被麥穗精神力入侵動彈不得。

這也是為什麽伊甸園的主要任務留給了這些學生——喬紅砂、麥穗、李序……他們都是天花板級別的存在,即便軍部將領也未必能達到他們的強度。

兩人走上四樓。

剛進入走廊,麥穗就捕捉到一絲不妙的嗶嗶聲。

不對勁!

她一瞬間豎起耳朵。

聲音極為細小,仿佛只是難以辨認的幻覺。

顯然少年也聽見了,下意識將她往身後攔了攔:“先別動。”

他最後一個音節還沒落下,面前走廊忽然白亮刺目!

數道激光迸射,照在特制墻壁上滋滋作響,迅速發黑。

不難想象這些激光落到沒機甲保護的人身上會引發什麽樣的災難。

麥穗瞳孔微縮,探著腦袋從少年身後註視向長廊光景,不由得想到那個人名:

佩涅羅珀。

上官暮說,佩涅羅珀曾用機關殺死過程老師的學生。與眼前的一幕何其吻合。

不待她開口,少年臉色又微微一變,猛地轉身一拉她:“抓住那邊門把手。”

“唔。”麥穗不疑有他,立刻狂奔。

李序說的是不遠處的防爆門,把手仿佛小柵欄一般焊在門縫兩邊。

小姑娘以最快速度沖到門邊,抓住把手的下一秒,世界變了。

眼前激光交織的走廊仿佛成為了大地,背後電梯變為了蒼穹,整個世界都翻轉過來,重力帶著人不受控制朝激光墜落而去!

少年晚她一步,也跳上來。

像是防止她措手不及往下墜落一般,握住把手的一瞬間,另一只手將她往懷裏帶了帶。

他體溫滾燙,整個身子都貼在了她背後。

麥穗只聽見劈裏啪啦一陣亂響,驚心動魄。應該是花盆藥櫃一類的雜物滾落了下去。

李序將她扣得更緊,不爽似的低低嘖了一聲。

酒釀小湯圓的香氣間帶了一點細微的血味。

雜物滾落時各種碎片劃過肩背,白皙皮膚頓時多出數道傷口,血漬滲開在寬松戰鬥服上。

“李序。”

麥穗張了張嘴,剛要說話,又霍然一頓,擡眼往上望去。

電梯不知何時移動起來。

數字變化,逐漸接近。

很快,叮的一聲。

橘色燈光略顯朦朧,男人從中一步一步走出,撩起眼皮。

麥穗眸光一凝,落在對方胸前的工作證上。

是路易。

他好端端站在地板上,像是絲毫沒受到異常重力的影響,面無表情凝望他們。

片刻後,淡淡道:“反應很快,看樣子你比清霜更擅長使用絕對直覺。”

李序哂笑一聲,擡起視線。

“你可以再試試,我刀是不是也很快。”

長廊一時寂靜。

凝固的空氣中,血味逐漸散開,戰意也隨之拉滿。

少年嗓音不是厚重的那種。

像海鹽汽水,透著年輕生命特有的單薄清爽。

也就是這樣,他挑釁時更是讓人喘不過氣,因為你知道,這不是年少意氣,他真的有能力做到。

殺機蓄勢待發。

麥穗感覺少年手指用力了一下,像是習慣性去握刀。不過片刻後又覺得,先替小alpha擋住碎礫雜屑比較重要,反而將她往懷裏又按了按。

麥穗調整一下姿勢,忽然問:“能力會從父母那裏繼承,那蟲化也會繼承嗎?”

路易楞了楞。

這句話出來得有些不合氣氛。

不過很快,他便給出答案:“不會。”

“所以無需擔心,此次你們沒有任何蟲化的理由。”

此次。

也就是說,另一條世界線的結局果然是蟲化。

琥珀色眼眸瞇了瞇。

但不管怎麽說,這一周目的心可以放下了。

麥穗臉色有了些許變化,繃緊的唇線逐漸松弛,眉毛舒展,仿佛面前這個叫路易的敵人已經無關緊要。

連聲音都有種不同於方才的清脆。

“所以現在這個。”她看著腳下倒錯的空間,“是你的能力?”

“不錯。”路易欣然應答,“我是控制部部長,我控制著天空島的浮空與運作,也控制著這裏的重力。比如說這樣。”

他忽然擡手一滑。

麥穗再次感到天旋地轉。

李序手指細長,力量卻不容小覷,始終將她牢牢扣住。

有了心理準備,兩個人都沒露出松動跡象。

這回天花板成為了大地,大地成為了天花板。

她與路易一個朝上,一個朝下,互相對視著。

半空中傳來一道不滿的聲音。

“什麽嘛?我正打算和小老鼠們玩游戲呢,你改變重力的時機也太差了,路易。”

女聲尖銳。

隨著最後一個字的吐露,巨響迸發,整個空間都被震得嗡嗡作響!

麥穗扭過頭,見激光散去,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活塞機器,從天花板一下一下砸向地面。

嚴絲合縫。

之前掉到走廊另一端的雜物都被這可怕的力量給砸成了泥。

麥穗與圈著自己的少年對了個視線。

——佩涅羅珀。

就在活塞那裏。

下一秒,李序松開了手,麥穗也松開手。像兩道流星倏然降落,腳踏實地的一瞬間,各自轉身朝自己的戰場掠去。

巨大的機器還在一下下捶打地面,綠色長廊搖晃震蕩。

少女眼睛都不眨一下,直沖活塞,仿佛無懼生死。

路易驚了驚,下意識要改變重力,讓她落回電梯這邊。

不料還沒來得及擡手,一道刀光已經挑近,逼得他連連後退。

白亮之後,少年眉眼比刀鋒還要銳利。

“你的對手是我。”

他又野又烈。

……

不需要交流,僅僅一個眼神,就能揣摩出彼此意圖。

麥穗奔跑在走廊天花板上,就在抵達活塞前一秒,殺人機器忽然不動了。

麥穗一邊警惕著它再次砸落,一邊用眼角餘光瞥向呼吸燈。

燈光正悄悄亮起,向外移動。

想走?!

麥穗體型小只,輕松就從機械柄處的空隙鉆了出去。

進入樓道後,重力回歸正常。

她反應快,一個翻轉落到地面,循著呼吸燈閃爍的位置飛速追逐!

“小老鼠倒是挺會找死。”

佩涅羅珀冷哼一聲。

麥穗不答,專心戒備。

前面廳中雕像忽然轉動起來,麥穗下意識彎身一躲,立刻聽見子彈暴風般掃落。

她皺了皺眉,不願多等,手掌壓了一下地面,也顧不得槍林彈雨,直直沖了出去。

速度極快。

那些順著她轉向的子彈,根本追不上她,只能徒勞地在後方留下一串彈孔。

小小一道身影,宛如被風吹遠的花瓣,輕盈得不可思議。

見情況不妙,佩涅羅珀再一次轉移陣線。

這回,麥穗開了口。

“你不是,被他們殺死後,又被強行做成AI的嗎?”她氣息因為極限行動而有些不穩,“我以為你會恨他們,視他們為敵。”

一片沈默。

只有麥穗飛奔的腳步。

就在她以為這個問題得不到回答時,傳來了佩涅羅珀的聲音。

“是啊,我曾經被他殺死,又被他做成了AI。”

相當平和的語氣,平和到與她平日展現的牙尖嘴利截然不同。

隨著那道聲音,仿佛有個女性形象在麥穗面前緩緩浮現。

殘酷、強大,又雍容華貴。

“孩子,你以為我當初為何會創造伊甸園?”

佩涅羅珀是伊甸園上一任總督。

她說她創造了伊甸園,倒是不難理解。

麥穗:“不知道。”

佩涅羅珀:“因為很有趣。”

她如果有實體的話,一定會環顧一圈她的烏托邦。

“這裏是神的後花園。我豢養著一群瘋子,看他們創世神一般打造出一個又一個能輕易揉捏世界的奇跡,很有意思。”

她的語氣似坐在王座上觀賞表演,不褒不貶,單圖一樂。

倒真是應了那句話——“因為很有趣”。

“但其中一個背叛了您。”麥穗說。

“不,不算背叛。”佩涅羅珀輕聲糾正,“那或許叫覆仇,或許叫反抗,但絕對不叫背叛。”

麥穗:“您聽起來像是在訴說別人的事。你其實並不恨他?”

“不,我恨。”佩涅羅珀說,“他也依然恨我。於我們雙方而言,都對彼此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。”

“但是,”她話鋒又一轉,“我們即使互相怨恨,也並不會僅僅註視著怨恨,而是透過對方眺望到更高、更遠、更接近神的臺階,超越普通人境界的臺階。”

這評價有些出乎意外。

麥穗實誠:“我一直都知道,梅尼亞總督是個很有魅力的人。但從您——被他殺死的仇敵口中聽見這樣的評價,我依然十分震撼。”

“你看完他的生平後,就會明白我為何這樣評價他了。”佩涅羅珀說。

“看來您已經了解我來找您的目的了。”麥穗道。

“當然,你精神力入侵上官巴蘭時,梅尼亞便感知到了。他離開前將這些信息儲存在了我這裏,所以我也能揣摩出你意圖。”

佩涅羅珀淡淡的。

“小姑娘,這是他第二次包庇你,你應該清楚,在鐘樓的時候,他也包庇過你一次。或者說,他出現在那裏,就是特意替你解圍的。”

“是的。我猜到了。”麥穗說。

梅尼亞能操控讀取別人大腦。

她和李序襲擊那兩名監控室員工後,梅尼亞立刻便感知到了有人入侵伊甸園。

所以李序看見那兩人變成了紅色。

所以梅尼亞出現在了鐘樓外。

所以佩涅羅珀爭執時會說“你知道我這次沒有騙你”。

“一報還一報,我也包庇了他,還給了他充分的逃跑時間和‘最後的研究時間’。”麥穗說,“這份人情算是還清了。”

這也是她為何等李序機甲做完後,才將事情上報。

佩涅羅珀笑了:“他包庇你的理由我至今想不明白,也懶得去想。但我說了,我欣賞他,也怨恨他。”

麥穗擡起頭。

佩涅羅珀道:“所以我很猶豫,我該如何處置你,該如何處置梅尼亞。”

她嘆息:“出於我的興趣和欣賞,我希望看見他偉業的結局,我應該阻止你。但出於怨恨,我又希望在此刻予以他報覆,助你一臂之力。小姑娘,你說,我該怎麽做?”

麥穗不假思索:“顯然,您攻擊了我,但沒有成功,所以接下來,您可以幫助我。這樣,您算是同時達成了增援和覆仇,不是嗎?”

佩涅羅珀楞了楞,大笑起來:“你可真是個有意思的小姑娘。”

她笑了好一陣,慢慢停歇。

“好吧。成也好,敗也罷,交給你們雙方自己處理吧。我工作太久了,該去睡覺了……”

佩涅羅珀的聲音漸漸消散。

不知何時,麥穗被引導到一片收容單元前。她推門進去,第一眼,便看見了在透明單元內管線連接的大腦。

字面意義上的,一顆完整又鮮活的人類大腦。

麥穗將自己精神感知覆蓋上去……

一切的一切,要從一場資助說起。

廢棄星球111號。

當其擁有的冰凍塊莖被開采完畢後,它就變成了一顆普通的、需要人們圍在高能供暖塔邊活動的廢棄極寒星球。

惡劣的生存環境導致刁民叢生,這塊土地長年被罪惡和骯臟滋養著,混亂不堪。

梅尼亞的母親便是歡愉屋中的一位妓子。

生下梅尼亞,並非愛之切,而是想利用他拴住那位家境還算不錯的Alpha,計劃失敗後,她又琢磨起如何遺棄孩子。

但最終沒有。

因為一同接客的omega姐妹識人準,告訴她:“這孩子未來定是個方桃譬李的大美人,指不定能攀上什麽富貴人家。”

女人扯扯小孩粉雕玉琢的臉頰:“真的?”

“就算沒有,也能靠臉在歡愉屋賺大錢。”omega又說。

這話一出,女人便使出渾身解數,教孩子如何挑逗取悅alpha。

梅尼亞不想學。

可不學就是一頓暴打虐待,學了,不僅煎熬,路上小痞子還時常問他何時接客,三番五次對他動手動腳。

這讓梅尼亞小小年紀便對omega性別極盡排斥,除了每夜祈禱自己分化為“沒有市場”的alpha外,也時常去學校外偷聽老師們上課,試圖遠離用身體賺取錢財的命運。

功夫不負有心人。

某個難得的晴天,一對暴發戶夫婦帶著他們女兒來星球上,說是要挑選個孩子,“資助其成長、以結善緣”。

女人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。

雖然梅尼亞沒有念書,但她也想方設法讓孩子混進了“待檢”學生群中。

明明不屬於學校,還來搶占學校名額。

一群學生自然氣得不行,明嘲暗諷就算了,還拳打腳踢。

梅尼亞早就習慣了挨打,母親也總是教他逆來順受,所以他只是蜷在地上一聲不吭。

當那些孩子伸手要剝他衣服時,他顫了顫,忽然感覺所有惡意都如退潮般離去,一只溫暖的手扶起他,拂開他發絲上的雪花。

“月光一樣的頭發,真好看。”

清脆又爽朗的聲音傳來,像是今天微暖的晴空。

梅尼亞聽過很多關於他身體的讚美,但還是第一次聽見,不帶任何欲望的讚美。

小少年怔怔擡頭,霎時瞇眼,銀白睫毛垂落。

面前不知何時多出個少女,一頭星際少見的黑發,被花朵發飾高高束起。微卷的發尾自然散落在脖頸邊,黑白分明。

少女逆著光,笑眼彎彎,對他伸出手。

那是廢棄星球上絕不可能看見的明媚笑容,燦爛到不敢直視。仿佛至美至亮的光,能驅散黑暗,照亮人心。

梅尼亞不自覺在心裏冒出兩個字。

太陽。

……

太陽拉他站了起來,又用帶點香味的手帕替他擦幹凈臉上的雪泥。

那香味讓梅尼亞想起樹葉間漏下的日光,活潑又熱烈。

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少女問。

小少年心中一咯噔,垂著眸,不敢多看她,怕褻瀆了太陽:“梅尼亞,M-A-N-I-A。”

“Mania?”少女揚了揚眉,似乎不太理解,“為什麽叫這個?”

太陽沒有見過黑暗,這樣的事情對於她來說,未必能夠接受。

但太陽的光芒下,每個人都無所遁形,饒是梅尼亞有心隱瞞也做不到。

他感覺少女在拉著自己慢慢往外走,被握住的手心因為緊張而起了一層薄汗。

“因為,母親本來沒考慮過我的名字,她想把命名權交給我父親,但父親拒絕並拋棄了我們。那時母親正好在看違禁藥品的廣告,裏面說藥物副作用會讓人‘狂躁’,所以她就隨口給我取名叫梅尼亞了。”

說完,他側眸匆匆一瞥,又很快收斂回來:“……很難聽?”

他從小沒少因為名字被嘲笑。

小少年小心翼翼的模樣把少女惹笑了,她再次燦爛起來:“不,很好聽。”

“再說了,梅尼亞也不止狂躁的意思,它還代表渴望和狂熱,很適合你。”少女甩甩他的手。

她想的是,梅尼亞這樣的孩子,一定能引起別人的狂熱追逐。

她沒有想過,未來梅尼亞對他名字的詮釋是,對她的狂熱追逐。

“嗯。”小少年低著頭,許是被陽光公正無私地照拂到,也不免彎了下嘴角,“你呢?”

太陽歪頭笑道:“李圖南。”

“李圖南。”小少年默默念了一遍,將這個此後讓他愛恨嗔癡百年的名字烙在心上。

……

梅尼亞聰明能幹,當他指出李家飛行器的脈沖驅動器裏有故障,並成功修覆完畢後,便成為了那個被選中的孩子。

各項手續很快辦好,臨走前李家給了他母親一大筆錢。女人抹著眼淚接過去,轉頭看著賬上星幣樂得合不攏嘴。

梅尼亞被帶去了帝國。

李家只是想資助他到成年,並不打算多要個孩子,所以將他扔進了專門負責管理資助生的寄宿學校。

梅尼亞很爭氣,次次考試都是第一。

老師給他的評語是: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,帝國所有高校都能任其挑選。

李父李母很高興,覺得自己結了大善緣一樁,時常叫他來家裏吃飯。

每次宿舍同學見梅尼亞忽然打開衣櫃,認認真真挑選起服飾搭配,都會心照不宣地起哄:“今天又要去資助人家裏?”

“嗯。”小少年輕輕應聲。

換衣裳時背後漂亮的骨骼宛如振翅欲飛的蝴蝶。

“嘶——”

舍友這時候就會輕輕吸氣:“你真好看,不如以後分化了嫁給我吧。”

據說以前母星上的人類18歲才算成年。

新人類不一樣,他們更長壽也更早熟,大部分人初中就能分化進入成年期,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。

所以別看孩子們才小學,青春期的枝椏已經悄然舒展開。

這個話題總是會讓梅尼亞想起不好的事,下意識回避。

“……”

小少年一言不發,耳尖通紅,快速換好衣服後,在舍友們的調笑中出門。

他年少卻貌美,平日隨便兩件洗到發白的衣裳,已是般般入畫,更別說精心打扮一番。

一路上對他投來的目光不斷,圍繞他的議論也不斷。

這時候的梅尼亞,其實並沒有深想過自己是抱著何種心情進出李家,又為何總是期待與李圖南見面的。

因為他總覺得,自己多想一分就是不敬。

時隔很久後,他才意識到,這叫喜歡。

從見到李圖南的第一眼就開始了。

李圖南說,他像月光。

可月亮本身暗淡,若非太陽慷慨的照耀,又怎能反射出瑩瑩光輝。

李圖南便是他的太陽。

……

梅尼亞並不是次次都能在李家看見李圖南。

少女年長他三歲。梅尼亞為了不讓投資人失望而奮發圖強的時候,李圖南也正為了心儀的高校而奮鬥。

星際小學讀6年,初中3年,高校常規5年,一部分特殊學校讀7年。

此後便可以選擇科研深造,或者開始就業。

所以中考,算得上是人生轉折點的考試,至關重要。

又一次到李家做客,梅尼亞發現所有人都洋溢著喜悅的笑容。

問過後,李父才晃著酒杯告訴他:“圖南爭氣,考上了帝國第一學府。梅尼亞啊,你也要向你圖南姐姐學習,對了,你未來想考什麽學校……”

後面的話梅尼亞沒能聽進去,只覺得大腦有些空白,情緒又喜又哀。

喜的是李圖南去了她想去的地方,哀的是此後他們見面的時間更少了。

見他情緒不佳,少女主動在小陽臺找到他,揪揪他臉頰:“怎麽了,一臉心事重重?”

梅尼亞下意識偏了偏腦袋,脖頸在夜色中白得幾乎發光。

——不是不讓李圖南觸碰,是不想被當成小孩子一樣觸碰。

不過很快,在察覺到少女微僵的神色後,他主動湊了上去,將臉貼在她手心,聲音像是夜幕下捉摸不透的薄霧。

“沒什麽。”

總不能說不希望她離開吧,梅尼亞找了個借口:“就是剛才被叔叔問起,以後想去哪所高校。”

李圖南沒忍住,拇指指腹碰了下小少年纖長的睫毛,來了興趣:“你想去哪所?”

梅尼亞反問:“你希望我去哪所?”

李圖南樂了:“這是你的人生大事,我不能替你做決定,你得自己考慮。”

說完,瞟一眼少年貼著她手心柔軟乖巧的模樣,忽然意識到什麽:“說起來,從來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夢想,你有夢想嗎?”

少年沈默一會兒,才點點頭。

李圖南:“是什麽?”

梅尼亞:“我不想如母親希望的那樣,分化成用身體取悅別人的omega,我想成為alpha。”

“什麽?”李圖南又問了一次。

不是沒聽清,而是詫異。

等反應過來後,少女噗嗤一聲笑出來,笑得前仰後合,好像空氣中剛剛彌漫出的那絲沈重都煙消雲散。

星空調皮地閃爍。

“那才不叫你的夢想,那頂多叫,在反抗你母親的心願。”李圖南揉著臉頰說。

少年被她笑得耳尖發紅,心情卻明亮了起來:“那你呢?”

“我啊——”李圖南看向夜空,璀璨星河在她眸中熠熠生輝,“我小時候身體不好,在醫院住了很長時間,看慣了哭天搶地、痛不欲生的場景。所以我想,成為醫藥家,讓人類從此無懼生死別離、時間空間、過去未來……”

梅尼亞註視著她。

那一刻李圖南風采遠勝銀河,給夜晚增添明媚光輝,也給他心中埋下願景的種子,悄悄發芽。

……

這之後,少年便很少見到李圖南了。

就像以前一樣,他倆一人為夢想拼搏,一人為高校奮戰。

分化是在初三一個不起眼的日子。

梅尼亞在校醫室渡過了這煎熬的一天。

第二性別誕生後,他只簡單告知了一下李父李母。

沒想到第二天晚上,就聽見小石子砸窗戶的聲音。

因為成績優異而被特許更換獨寢的少年方一打開門,便見到李圖南在下方揮著手對他笑。

少女沒一丁點大小姐的自覺,身手敏捷,幾下便翻上陽臺,花朵發飾下長發颯爽。

她第一時間捂了少年嘴,擡手“噓”一聲。

“我回來晚了,你們舍管說已經到了就寢時間,不讓探訪。你別太大聲,小心驚動他們。”

少年眸子水潤,在她手掌下點了點頭。

李圖南這才松開手,順勢壓過他發頂比劃一下:“快比我還高了。”

其實已經超了。

李圖南175cm,梅尼亞正好176cm,估計以後還得長。

如今的少年像月色下一株美人竹,秀致縹緲。銀發粼粼垂在肩上,讓人想起海中的游魚。

“你怎麽來了?”梅尼亞問。

“來看看你。”李圖南大大咧咧道,“聽我爸媽說你分化了。在我們家,分化日等於人生第二個生日。既然是你的成年生日,我當然要來與你慶祝。”

說話的時候少女一直註視著他眼眸,似有探究。

梅尼亞是冰雪聰明的天才,一瞬間明白過來,她沒全說實話,恐怕不止來給他慶祝,還有擔心。

果然,李圖南下一句就是:“雖然分化成了omega,但往好處想,你早就脫離了廢棄星球111號,你已經有能力掌控自己的人生了。”

“不。”少年輕輕搖了下頭,遲疑片刻,才斂下睫羽,“我很高興,分化成了omega。”

因為兩年前,李圖南分化成了alpha。

她開朗、明媚、野心勃勃,本就是個完美的alpha。

那之後,梅尼亞每夜的祈禱便變成了,分化為omega。李圖南的omega。

少年忽然意識到,自己曾經所說的“夢想”有多可笑,那不過是個可以隨意變換的短期心願罷了。

可真要問他有什麽堅決不動搖的長期目標,他又覺得遲疑。

——他沒有夢想。

就像世界上千千萬萬個只盯著眼前、安於現狀的omega一樣,對未來感到迷茫。

沒有野心,也沒有目的地,只是一步步向前走著,走多遠算多遠。

硬要說的話,只有一件他確定自己可以為之付出一生的事。

“我想幫你達成你的夢想。”

“什麽?”李圖南端著小紙杯蛋糕,點燃蠟燭。

少年金眸映著這點星火。

“成年日夢想,我想幫你達成你的夢想。”

李圖南笑了:“那只能叫鞏固了我的夢想,不能叫你的夢想。”

她歪頭看看他:“你就沒有什麽特別想變成的樣子嗎?”

我想變成的樣子,就是站在你身邊的樣子。少年想。

不過他沒能說出來。

柔軟內斂的性格,只是讓他低頭輕輕吹滅那支蠟燭,代表他下定決心。

李圖南卻沒察覺那麽多,遞過小蛋糕,還在冥思苦想,循循善誘:“物理學家怎麽樣?”

“嗯?”

少女回想著:“你看,我們第一次見面時,你才那麽點大,就修好了我爸的脈沖驅動器。三門理科成績裏,你物理從沒拿到過滿分以外的成績。我正好與你相反,三門裏面,最不喜歡物理。說不定你當物理學家的話,正好能與我互補,有什麽我拿不準的難題,可以來麻煩你。”

李圖南的想法很簡單:梅尼亞這樣的天才,不能浪費在自己手裏。

梅尼亞的想法也很簡單:我沒有特別喜歡的。只是因為我學了,就想把它學好而已。

不過他舀了勺小蛋糕,迎著少女發現好點子般隱隱興奮的表情,微微笑了,鄭重點頭。

“好。那就物理。”

……

考試、擇校、進入帝國第一學府,一切似乎都順理成章。

就像當初老師說的那樣:梅尼亞是難得一見的天才,帝國所有學府都能跪著隨他挑選。

少年半分猶豫都沒有,就去了李圖南所在的學府。

到了這裏,他才發現一件可怕的事。

他一直以為,這個世界上只有他和李圖南兩個人。

他不奢望李圖南喜歡他,單純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對於她來說稍微有些特殊的人。

但實際上,進入李圖南的社交圈後,他才發現李圖南身邊有很多人,每一個人都抱著和他同樣的想法。

有人願意當她的實驗對象,有人願意為她改變學業。

是了。

李圖南這樣的性格,這樣的alpha,身邊又怎麽可能會缺少同伴。

無法遏制的情思日益滋長,如他名字一般,渴求、躁狂、狂熱。

終於在李圖南考進研究所、進入易感期的那個晚上,他輕輕推開門。

梅尼亞這個人,有些矛盾。

他在最該接受成長教育時,被母親□□成了柔軟、奉獻、逆來順受的寵物。

可他骨子裏又帶點反叛。

就像很久很久前,他偷偷躲在學校外聽課,試圖改變自己命運一般。

若幹年後,他有個同為omega的後代更是將這種反叛發揚到了極致——喜歡就要去爭去搶,主動到讓對方必須正視自己。

只會幹坐在那裏等對方垂憐,說白了是還不夠喜歡。

少年將自己幼年時學到的知識幾乎全用在了這裏。扭動腰肢,悉數吞吃。竭盡所能地去取悅少女,恨不得讓她從此沈迷在他腔道內。

當李圖南再次清醒,與他對視,少年銀白睫毛迅速耷下,皎潔月光也為之黯淡。

“對不起。”梅尼亞低聲說。

李圖南倒沒生氣,只直直看著他:“為什麽。”

少年抿了抿唇,許久後,才帶著哭腔:“因為我想不到別的辦法了。”

他像雕零的梔子花,肩胛骨勾著單薄瑩白的光。

“我想成為你特別的人,但我沒法當你的實驗對象,因為我還沒能考進你們項目組。我也沒法換學業,因為你說想讓我成為物理學家……我唯一能想到的優勢,就只有這個了。”

“我在歡愉屋,學習過無數種技巧,我有信心,能讓你獲得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快樂。所以我想,只要你嘗過我身體……”

後面的話少年沒能說下去了。

因為李圖南笑了起來。

她的笑總是這樣,能讓人一瞬間陰霾盡失、春光瀲灩。她又好笑又好氣,幹脆撲上來抱住少年肩膀,咬一口他肩膀,等他渾身僵硬時,指尖再堪堪擦過他微腫的後頸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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